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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隨著橘色皮球在木板上震起飄揚的美妙音符,戴著運動頭巾,穿著隊服的俞定延瞇著眼,貪享這讓她拋卻煩憂的律動。

 

  只有這時候,俞定延才能拋棄死板板的幹部身分,拋棄成堆成山的醫學專業,拋棄肅穆的軍戎,徹徹底底當個俞定延。

 

  還有拋棄那現正不停死死投過來的,林娜璉的怨懟眼神。

 

 

 

  看著俞定延在場上與橘皮球忘我共舞,伴著場邊一大票不只新生學妹、甚至也摻雜其他年級女孩的尖叫聲,林娜璉忍不住皺緊了柳眉。

 

  「怎麼,吃醋了?」

 

  「朴志效妳真的管很多,妳再不去坐鎮妳的聲樂社,小心招不到新血。」聽到一陣清朗的嗓音在耳畔響起,林娜璉忍不住翻了翻白眼。

 

  「沒辦法啊,觀摩一下我的好室友的專屬球隊嘛。」朴志效笑嘻嘻地說道。

 

    朴志效自然不會告訴林娜璉,這是俞定延和她訂下的「室友條款」裡,其中一項最令她頭疼的苦差事:

 

  「一旦和林娜璉冷戰,務必確保俞定延及其樂高的人身安全」。

 

  起初剛立下這看似荒謬不已的條款時,朴志效完全沒有要搭理的意思,只是放任林娜璉和俞定延冷戰的火線持續燃燒。

 

  「床頭吵床尾和。」這是朴志效和她們兩個人高中同班三年的心得。

 

  可惜朴志效對自己的認知太過自信。

 

  在上次她倆最嚴重的一次冷戰過後,朴志效就算是打死也不敢再視這條款於無物。

 

  原因無他。朴志效只記得當時的林娜璉,趁著俞定延不在,當著她和湊崎紗夏的面前,將俞定延尚未組完的樂高,優雅灑出。

 

  以成千上萬的積木為墨,將寢室的大理石地板作為畫布,洋洋灑灑潑上一層五顏六色的彩墨畫,顯得有些唯美的淒涼。

 

  藝術往往需要犧牲,而那次朴志效和湊崎紗夏恰巧成了祭品。

 

  朴志效永遠無法忘懷,寢室地板滿坑滿谷的樂高積木,以及她和湊崎紗夏所初嚐的,那動不動踩到樂高,總是毫無預警強襲而來,自腳底板、沿著神經一路刺激著腦袋瓜的錐心之痛。

 

  還有事後俞定延直嚷著要朴志效幫忙整理的糾纏惡夢,令朴志效就此在心中發誓絕對不再冷眼旁觀她們兩人的戰爭,尤其是當林娜璉頻頻對俞定延射出哀怨的怨婦眼神時。

 

 

 

  「先別說這個了,女籃今年有把握收到幾個新人?」朴志效斂起玩笑的臉龐,嚴肅地低聲向林娜璉問道。

 

  身為林娜璉和俞定延自高中時期就混在一起、肝膽相照的死黨,自然不想看見兩人當初苦苦支撐扛起的籃球隊出現任何閃失。

 

  聞言,身為球隊經理兼頭號啦啦隊長的林娜璉皺起柳眉,輕輕晃了晃腦袋,沉吟道:「可能一個或甚至半個都沒有,」

 

  「如今去年先發跟替補的學姊都即將準備國考跟畢業進醫院工作了,零零總總加起來,到時能應付高強度比賽的球員只有三個人......」林娜璉眉頭不禁深鎖。

 

 

 

  俞定延,從入學開始就成了球隊主將。優異流暢的切入動作,以及那毫不畏懼肢體碰撞的拼勁,再加上銅牆鐵壁般、令對手幾近窒息的兇悍防守,這般拼命三郎式的打法成了人人聞風喪膽的悍將。

 

  縱然是主將,俞定延在隊內的謙恭可說是為人稱道,遲遲不肯接下隊長的頭銜,直到今年大三時,由於大四到大六的學姊紛紛面臨國考、進醫院實習或工作,才就此接下隊長一職。

 

 

 

  金多賢,大二唯一的球員。雖說大學才開始接觸籃球,卻也展現不俗的天賦和學習能力。僅大二的她已然掌握各式運球技巧,短短兩年之間,一躍成了隊上替補席的隊長,在主力下場時率領替補球員牢牢掌握賽況。

 

  而金多賢最為強悍的武器,在於她那銳利透芒的鷹眼,常人的視線死角對她而言完全不成問題,因此總能遞出意想不到的傳球助攻以及抄球,狙擊場上任何一刻的任意一隅,讓對手提心吊膽。

 

  

 

  慕梓,無論在替補席或場上貌似最為低調,實則令全隊最為實感的存在。場下的她坐在板凳席上,略嫌嬌小的身軀、老是低著頭的身影,看似文文靜靜。但每當隊友在場上打出好球時,總是猛然起身,發了狂似的拉著板凳上的隊友慶祝(註1:示意:https://youtu.be/rzFMn7m-lHg),炒起全隊的士氣。

 

  想當然爾,沒有兩把刷子,剛升大三的慕梓肯定無法在嚴苛的女籃待上整整兩年不被踢出。在場上利用身形優勢所促成的薄稀存在感,慕梓總能如鬼魅般霎時出現在三分線外,在接獲傳球後俐落投進一顆接著一顆的三分球,將己方得分增加於無形。

 

 

 

  但......

 

  「籃球是需要至少五個人的運動呀...」朴志效低頭無奈一語道破困境,令一旁的林娜璉更是焦躁地鎖緊眉頭。

 

  遙想當初大一面臨解散的危機,以及球隊解散後校方所會落下的記過責罰,林娜璉和俞定延也是四處奔走,咬牙續了球隊命脈。

 

  對林娜璉而言,這支球隊儼然已成為她和俞定延共同的心血結晶;從最初低至谷底沒落的瀕臨解散,到成為去年大專院校一級聯賽的八強黑馬強權;一個在賽場上拚盡全力,一個在學校長官的種種刁難裡夾縫中求生存,她倆的功不可沒可說是無庸置疑。

 

  眼看辛苦親手孕育的結晶正要起飛,卻又即將失速墜落,好勝的林娜璉自然不會甘心。

 

  但最讓她在意的,是俞定延的牛脾氣。

 

  今年比賽要是牽著兩個去年的板凳球員加上兩個毫無經驗的新生,俞定延好強的性格勢必會想一肩扛起場上所有的負擔。

 

  那個每次榨乾自己、比完賽往往只剩呼吸還有餘力的俞定延;那個每當在場上被架拐子(註2:在球場上使用手肘違規攻擊別人)後重摔,卻又咬緊牙根撐起身子,裝作沒事的俞定延;那個曾胡亂加重練習量、不支倒地,險些因為橫紋肌溶血症(註3:詳見文末)離開人世的俞定延;那個高中時就不停逞強,頻頻讓林娜璉落下擔心的淚珠的俞定延。

 

  那個讓林娜璉苦苦單相思已經五年之久的俞定延。

 

 

 

  「那旁邊那個新生怎麼樣?看起來運球蠻不錯的。」朴志效偷偷指著在一旁專注進行入團測試的林韓,向林娜璉問道。

 

  「很乖很認真的孩子,不過有沒有辦法上場還是得全看紗夏的意思。」

 

  「對欸!紗夏大一不也當過球員嗎?雖說去年轉教練一職,但身手應該還在吧?」朴志效興奮的搭著林娜璉的肩膀叫道。

 

  「妳知道為什麼她會轉當教練嗎?」林娜璉撥開了朴志效的手,有點無語地反駁道,

 

  「先不說時常隨機出現的笨手笨腳,」林娜璉的目光投向此時穿著一身白色休閒運動服,戴著圓框眼鏡,深褐秀髮隨意披肩,坐在椅子上優雅翹腿的湊崎紗夏。這時她正一面認真看著正在入團測試的林韓,雙手也沒閒下來地一面抓著金多賢,揉著她紮起來的麥克風狀包頭。

 

  「還有她那過分誇張的熱情,看到可愛的女孩子就想又摟又抱又親的。之前友誼賽對上是友校亦是勁敵的GF大學,看見對面主力球員之一的銀河長得可愛,居然在比賽中一把將人家給緊緊摟住,還不斷撒嬌,差點沒把銀河嚇死......」字裏行間飄出陣陣無奈語氣,

 

  「所以我們才決定把她放在場邊當教練。」

 

 

 

  「唰!」俞定延的跳投再度輕鬆入網,引來一旁觀眾著迷的呼聲,不停在場館內迴盪。

 

  「今天狀況不錯。」俐落抹去額上的汗水,俞定延這帥氣瀟灑的動作,再度惹來場邊一陣陣所謂「心臟爆擊」式的尖叫。

 

  「動作普通,速度不怎麼樣,出手姿勢一丁點都不流暢,」一道清冷的聲音卻在此刻不合時宜地憑空砸下,貫穿球館內每個人的驚愕。

 

  在一道道驚駭的目光下,一道背著背包的身影雅然飄出,「全國八強的主將實力如此,這八強,恐怕是賽程太軟僥倖撈到的吧?」

 

  眼眸緊盯著場中央的俞定延,周子瑜眼角挾著冷意,朗聲說道。

 

  「呦,原來是竹竿啊。怎麼,小不點找妳哭訴了?」輕蔑地挑了挑眉,俞定延不甘示弱地回擊。

 

  感受到背包的背帶瞬間緊張地勒緊,周子瑜先是輕輕拍了拍背包,隨後冷瞪著抱胸而立的俞定延,

 

  「多說無益,今天我是來踢館的。」周子瑜在一片譁然中,狠狠把戰帖砸到了俞定延眼前。

 

  「球場上一視同仁,可沒有學姐學妹之分。我倒想看看名揚全國的黑馬球隊的主將,究竟有何能耐。」輕輕將背包放下,周子瑜的眼神卻透著一股耐人尋味的暗芒。

 

  名井南曾告訴過自己,守護所珍視的人的第一步,是勇於迎向驚濤怒浪。

 

  孫彩瑛是周子瑜從國小開始就玩在一塊、相當珍視的朋友,如今孫彩瑛受了委屈,周子瑜自然義無反顧地替她挺身而出,就算是得罪幹部,頂著日後不會好過的風險,周子瑜也是在所不惜。

 

  名井南更是周子瑜所珍視的初戀,但除了逃避,自己卻連釐清原因的勇氣也不曾提起。這樣的自己,是否還有資格說重視名井南?

 

  嘴角勾起一絲苦澀,周子瑜朝著地上的背包手一伸,球襪跟球鞋便穩穩落在她的掌上。

 

  「妳下次再把我當作妳的人體背包試試看,哼。」剛從周子瑜背上滑下、身上掛滿了周子瑜的毛巾、水壺、球襪和球鞋的孫彩瑛語帶不滿地朝周子瑜嘟囔道。

 

  「沒辦法,忘了帶背包過來。再說,」周子瑜壞心地笑了笑,

 

  「身高差剛剛好嘛。」

 

  「呀!周子瑜!!!」

 

 

 

  快速換上裝備熱好身,周子瑜和俞定延的視線狠狠撞在一塊,兩道越發強烈的氣息,在眾目睽睽下,默默在場上喧騰起一山不容二虎的叫囂。

 

  「一球一分,先得六分者勝。」

 

  衛冕及挑戰的尊嚴之爭,一觸即發。

 

 

 

  不知時間流轉了多久,在一旁觀戰的林娜璉和湊崎紗夏等眾人,卻是瞠目結舌,分分秒秒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。

 

  一旁的計分板,斗大的「05:05」豎立在其上。靜謐的空氣瀰漫著僵持不下的劍拔弩張,只要任何一方閃神,賽局便會就此快速劃上句點。不只場上的兩人,現下就連觀眾的神經也張至最緊繃。

 

  俞定延此刻有些煩躁。前所未有的紊亂氣息和不停滲出的淋漓汗水叨擾著她的心緒,但吃驚之餘,俞定延踩出的每道步伐也都變得更加專注慎重,好似伺機而動的曼巴巨蟒,隨時準備發動致命一擊。

 

  而周子瑜看似不息不汗,實則狀況卻也沒有好到哪去。由於師承名井南,周子瑜養成了不喜肢體碰撞的打球習慣;偏偏俞定延的身體碰撞是出了名的纏人,全力防守時,也是讓周子瑜完全無法保持自己的步調。

 

  棋逢敵手。兩人的瞳色紛紛閃爍著熾熱,唯獨不同的是,周子瑜的目光還夾雜著一絲落寞。

 

  「如果是南,這時候會怎麼做?」周子瑜此刻持著球,背對一手架著她腰際、重心放低的俞定延,周子瑜此刻的思緒全都混成了一塊兒,遲遲無法作出決定。

 

 

 

  「怎麼,還在想著妳的舊情人名井南會如何破解嗎?」

 

  俞定延輕聲吐出的這句話,在周子瑜的耳際倏然炸了開來,令她渾身一顫,原本掩飾很好的情緒,此刻出賣了自己,浮現在逐漸動搖的臉龐上。

 

  垃圾話在球場上貌似不道德,但善用的話其實卻是藝術。不僅能達到干擾對手的目的,更能讓對手自亂方寸,為自己創造一面倒的優勢。而對於球場老手的俞定延而言,這類兵不厭詐的心理戰更是家常便飯。

 

  至於周子瑜和名井南之間的關係,俞定延雖說不能百分之百確定,但看著自己認識、和名井南同校的好友,在面對她請的豬蹄大餐時,那副對自己的爆料信誓旦旦的模樣,聰穎的俞定延便嗅出了一絲端倪。

 

  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。能多一張打敗名井南的底牌,自然是再好不過。

 

  不過意料之外的是原本是想在全國賽對上名井南時使用的,沒想到周子瑜竟然有辦法逼得她先用上這招。

 

 

 

  但讓俞定延更料想不到的還在後頭。

 

  當痛苦逐漸爬滿周子瑜的面頰,她那慌疑不定的眼神卻赫然消失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到僅存狠戾的眸色。

 

  「妳...說...什麼。」取代原先清冷嗓音,周子瑜沙啞乾癟的聲音令俞定延心頭一驚,

 

  緊接著迎面而來的是狠狠朝向俞定延腦門招呼的手肘,情急之下,俞定延後仰閃過,隨即穩住重心,和周子瑜成了面對面的局面。

 

  然而不知從何冒出的恐懼氛圍卻自俞定延的腳底緩緩攀起,那絲懼怕的冷氣慢慢勒住雪頸,使得俞定延一呼一吸間都感到一股壓抑的窒息感。

 

  映入眼簾的是周子瑜痛苦的神色,以及那瞬間布滿血絲,殺伐之氣濃厚的眼眸,還有那緊咬到發紫的下唇。望著那逐漸強旺的凶戾氣場,俞定延眉頭深鎖,雙腳有些微顫,卻仍一面張著雙臂防守,一面思量著究竟該如何是好......

 

 

 

  說遲實快,正當周子瑜踩出下一步,準備朝著俞定延的腰間狠狠攻去時,一個溫暖柔軟的嬌軀自背後輕閃而出,輕柔地將她環抱而住。

 

  「子子,我們冷靜下來,好嗎?」

 

  獨特又熟悉的暱稱伴著清甜的嗓音,悄悄滑溜進周子瑜的耳中,令她頓時一滯;纏繞在身上的暴戾之氣也緩緩煙消雲散,還予周子瑜原先的清亮明眸。

 

  柴犬會護主,卻也同時懂得如何讓主人冷靜。只有在面對主人,即便是平時常常感情用事的柴犬,也懂得煞住腳步,轉而理性作出最正確的判斷。看著主人即將走火入魔,即便頂著引火焚身的風險,柴犬依舊會義無反顧衝上前去。


  因為那是牠的主人。

 

  轉頭瞥見湊崎紗夏下巴上雖不明顯、卻又獨一無二、魚鉤狀的疤痕,周子瑜腦海那模糊不清的人影也是逐漸明朗。

 

  她依稀記得,有個開朗的傻子,在傷口痊癒後寫了封信給她,還附上下巴那魚鉤似疤痕的照片;至今仍封存在周子瑜特意護貝的透明夾裡,靜靜躺在抽屜中。

 

  眼前一黑,周子瑜的知覺和意識瞬間停滯在觸電般回憶的時空.....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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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3:https://www.ntuh.gov.tw/neur/衛教資料/DocLib1/肌肉病變/橫紋肌溶解症.asp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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